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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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掉頭,目光循著臂彎的線條,往下,到他們相握的手上:“坐你腿上,然後呢?”

“就坐我腿上……嗯,”稍作思索:“給我抱會。”

“你來感覺了?”

“……”媽的她怎麽老說話這麽直接:“是來了,你坐過來,讓我緩緩。”

“能緩住?”她深表懷疑。

景勝耐不住了,手一扯就把她帶回自己身前,“讓你坐就坐,哪來那麽多話,這是你的專人禦座。”

於知樂趔趄不及,就這麽栽坐在他身前。她只能調整調整身子,坐穩。

目的達成。

景勝在極近的地方,揚眸感嘆:“我才感覺續了點命。”

“神經病。”於知樂別開眼,他雙目剔亮,似能滲透人心。

景勝手自然地覆到她腰上,把她往自己更近的距離帶。他可會給自己找理由:“飽暖思淫.欲啊,人之常情。”

於知樂反駁:“我怎麽聽說,倉廩足而知禮節呢?”

“不一樣,兩者不一樣,一個是一次性,一個是屯很久,”景勝輕哼:“別想蒙我。”

於知樂愈發覺得,這小子腦袋瓜子裏學識不少,主見也多,只是愛表現出紈絝子弟嬉皮笑臉的賤樣子。

她也不知道為什麽,這樣的他,反倒更加迷人。

“坐這麽近,接個吻吧?”她提議。

“以後別問,想親就親。”男人已經噙住了她下唇。

一發不可收拾的親吻。

景勝根本不滿足於女人的兩片唇,她的坐姿,剛好能讓他更深入地,埋首到她頸側,肆無忌憚地品嘗。

於知樂纏著他脖子,也急促地喘著,她忍不住,昂起了頭,心甘情願,承受著他滾燙的舌頭、氣息,在她下顎,在她耳根,在她鎖骨,在她一切暴露的肌膚上,瘋了一般地游走。

她耳邊,只有他粗沈的喘息,像蓄勢待發的野獸。

隔著毛衣,揉了會她胸脯。景勝的手,摸到女人後面,順著她滑膩的背往上摸。

“你裏面怎麽老不穿衣服?”解著那礙事的搭扣,他啞聲問。

於知樂靠在他頰邊,輕而沈,呵氣:“不習慣。”

廢了一會功夫,那小鉤子總算掉了。

景勝知道她大片背脊都光溜溜露在外邊,怕於知樂凍著,迅速將衣擺拉回去蓋住,問她:“你不冷?”

“你手燙。”於知樂回。

操,這話要命。

景勝手回到前面,伸進去揉軋著,剛被釋放的那兩團溫軟。他逐漸變得粗魯,女人微微的喘,也變成了輕輕的哼,迷迷蒙蒙的,動情得沒了魂。

他的掌心,往下推移,摩擦間,觸到了她腹部,平和肌膚上,線條很清楚。

新發現,景勝掐著她腰,唇貼在她耳廓,新鮮問:“你還有腹肌?你怎麽不去變個性?”

於知樂輕輕一笑:“那你要跟我搞基嗎?”

“媽的……”這話把景勝給氣笑了,他狠咬了口她鮮紅欲滴的耳垂:“我不搞基,我就搞你。”

話落就站起了身,也直接就擡高了女人臀部,把她托抱起來。

於知樂夾著他腰,懸在空中,也不忘親他。她好喜歡景勝的舌頭,一吻便知是保養得當、健康幹凈的舌頭,沒有多餘的舌苔,口氣也那樣清爽,滑得像在舔舐果凍,嘗一次就上了癮。

景勝把她放在了狹窄的床上,自己也緊跟著壓住了她。

他撐高了上身,一面扯領帶,一面伏首看她。四目對望,於知樂調侃:“你第一次來就這麽熟?”

“你以為我剛才到處看什麽?”他還趾高氣昂了起來。

“不是說墻上全人麽?好意思?”

“讓他們羨慕去。”

“呵。”她笑出聲。

景勝繼續貼過去親她,擼高了她衣裳,持續往下親,流連在她光潔的胸脯。

於知樂忘我地撫摩著他頭發,那些令她心馳神往的,健康的早春的草地。

她拱了拱身,景勝問:“動什麽?想要了?”

“你太重了。”

“我身材很標準。”

“那呢?”於知樂眨了下眼。

“遠超標準。”

“我也沒見你燒的菜多好吃。”

“我是小男生啊。”

“什麽理論?”

“被老師喊到黑板做題,喜歡的女生在下面看著,我手抖,發揮失常。”

“嗤。”

男人已經親到了她小腹,她最愛的舌頭,濕漉漉地在那,打著轉。

她在戰栗,不知是冷的,還是被他激的。於知樂只覺自己腰邊的束縛,陡然松開了,就和剛剛胸圍那圈一樣,如出一轍。

她也知道,景勝的指尖已得到了確認,她是無比確切也無比強烈地渴望他;她孤苦伶仃、空曠良久的身體,淌出了最露骨滾燙的訴求,是如此希望被他充滿。

她也聽到了,這個家夥解皮帶的響動,啪嗒,像在空氣裏,畫了一個自信的破折,承上啟下。

她已經在等他了——

於知樂情不自禁地閉眼。

她感覺到,一個吻,落到了她右邊的眼皮上。輕得如夢一般不真實。

緊接著,她聽見了清晰的現實的敲門聲。

咚,

咚咚,

連續幾下,仿佛叩在於知樂耳膜上,仿佛要把她喚醒。

☆、第四十四杯

身上的男人僵住了身體,顯然他也聽到那逐漸加重的叩門聲了。

“操……”景勝沈著聲說了個臟字。

於知樂慢慢張開眼,對上那雙能看出心煩意亂的、黑漆漆的大眼睛。

一上一下,面面相覷。

敲門聲還在持續。

於知樂緊盯他兩秒,說:“別管,放進去。”

“……”景勝楞了下:“有人敲門。”

“家裏沒人,”她目不轉睛,輕聲命令:“放進去。”

“燈開著啊。”男人轉頭,環顧四下。

於知樂鎮靜回:“我出門忘了關燈。”

“於知樂,”景勝啞然失笑,搓了搓額角,口氣卻是煩躁調侃:“……我他媽都軟一半了。”

“不想要我麽?”她袒露地仰著臉。光剛好落在她瞳子裏,水色瀲瀲,格外動人:“我現在很想要你。”

褲腰早已被褪到腳踝,於知樂說著話,光裸的、雪白的小腿,在他腰側摩擦著。

她就是個表裏不一的修女,此刻脫掉了白天那件禁欲而保守的黑色袍子,幻化回原形,成了活色生香的惑人妖怪。

她呵出來的氣息裏,全是赤條條的情欲,想把他精魄吸幹的直白*。

景勝胸膛重重起伏,伏到於知樂耳邊,用氣息說:“給你,想要多少給你多少。”

邊拿那蹭她,她濕漉漉的柔軟的腹地。

這時,敲門聲也停了。

於知樂彎唇,嘴唇已經被他親得腫脹,泛著水分過度的光澤。

“沒軟啊。”她用那樣小的聲音,評價。

“又被你勾起來了。”他也悄悄摸摸地回話,好像這間逼仄的屋子,這張狹窄的小床上,真的沒有一個人,只有兩具偎依交纏的靈魂,用風在傾吐。

景勝托高了她腿根,想讓於知樂幽閉翕合的小門,完全迎接自己。

別人到不了這裏,但他可以輕而易舉撬開。

往裏面推了點,一陣刺耳的鈴音響起,手機幾乎能把床頭櫃震裂。

景勝:“……”

有些情緒真的不是說一兩句臟話就能緩解。

於知樂也蹙起了眉,探出手在床頭櫃摸索了半天,才捉住那不合時宜的東西,懸在男人臉邊瞄了眼。

“誰啊……”景勝耷下了腦袋,心累,真的累。

音樂還在唱,於知樂眉間波紋加深:“我媽。”

“我真是草了你媽了。”景勝實在忍不住罵道,完全脫了力,瞬間趴回女人身上,栽到她枕上微香的頭發裏。

餘光裏,是景勝烏壓壓的後腦勺,於知樂瞥過去一眼:“你草誰媽?”

“……嗯,”沈吟,飛快改口:“草我未來孩子的媽。”

於知樂哼笑,噓了一聲,接通電話:“餵,媽。”

門板外邊,響起和話筒裏一樣的埋怨:“知樂,你在哪啊?我今天要回那家人家去了嗳,正好帶了些菜給你,你平時可以吃。你不在家嘛?我這會在你門口呢。”

感覺身上的這具軀體更加沈重了,於知樂莞爾:“我在家。”

旁邊的腦袋猛然撅高,瞪著她,滿臉問號。

“怎麽不開門呢。”中年女人責問,“我就說嘛,開著燈,怎麽好半天不見人。”

“我在睡覺,”於知樂面不紅心不跳:“我穿個衣服就去給你開。”

話落就掛了電話。

景勝還杵著頭看她,眼底都是質詢。

於知樂拍拍他臉蛋,親了下他嘴角:“起來吧。”

說著把他推到一旁,景勝翻了個身,雙手搭額,仰頭望天,這都是什麽事啊?

“不是……”看大女人已經站在床邊利索地套褲子,整掇衣服,他有些無所適從。

景勝飛快拉住她手腕,低聲:“你媽來了,我怎麽辦?”

於知樂斂眼:“能怎麽辦,你繼續躺床上好了。”

聽不出是反諷,還是真誠的建議,景勝更急了:“你來真的?你不把我藏哪嗎?”

——好像這才是正確的劇情。

“藏哪?”於知樂嗞一下,利落地拉好褲鏈:“又不是我丈夫回來。”

她補充:“你想藏就藏,我不反對。”

景勝:“……”行吧,他女人可以的,很強,強勢得令人動心,她都不怕,他的擔心也顯得多餘累贅。

索性也坐起來,重嘆了口氣,窸窸窣窣地開始整理儀表。

於知樂簡單挽了個低丸子頭,又簡單吩咐景勝兩句,“你就坐書桌前,她未必進來。”

去開門時,年輕男人已經很老實地,端坐到書桌前,翻著一本還沒來得看清封面名字的薄薄的書,心不在焉。

“知樂,你開個門也太慢了。”真等了很久,於母話語裏已經有了根本不想埋藏的怨氣。

於知樂丟了雙陳舊的拖鞋給她,只叫聲:“媽。”

於母嗔她一眼,拎著大包小包,剛一只腳邁進來,就看見了地上男人的鞋。

一雙纖塵不染的黑色皮鞋,透著養尊處優的光亮。

於母怔然,問:“誰還在這?”

於知樂舔了舔後槽牙,不接話,沒有直接回答。

於母下意識往屋裏探頭找。

此時此刻,冒了一後背汗的景勝已經擱下書,回頭被迫“見家長”,腦子裏在瘋狂糾結著給對方的稱謂,該開口叫伯母,還是叫阿姨。

於母皺皺眉,隱約覺得這人面熟,片晌功夫,她想了起來,原先只存有困惑的眼底,一下子變得震怒,像要掀起什麽驚風駭浪。

於母回眼看自己女兒:“這是不是那個……”

知道她要說什麽,於知樂隨即打斷她,坦言:“是他,景勝。”

這個名字,讓於母宛如被人照著胸口踹了一腳般,險些往後趔趄,她無法相信地開口:“知樂,你真的……”

她徐徐擡手,指著女兒。食指在顫抖,眼底也有水光一致地抖動著:“你曉得人人都說你做那種事嗎,背後都那樣講,我從來就沒相信過,一個字都不往心裏去,我以為我女兒幹幹凈凈,不會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——”

她怕傷到女兒的心,再氣也不直白地說清楚到底是哪些嚼舌根的惡言。只扶住胸,心太痛了,像能絞出血,她好難接受眼前的一切。

兩行清淚流淌在於母滄桑的面龐上:“真是要我命……啊。”

“媽。”於知樂緊緊盯著她,想伸手攙她,卻被女人一下擋開。

於母吼出聲,涕淚交加:“你爸爸罵你,我幫著你說話!你弟弟也幫著你說話!你呢!”

“你不嫌丟人,我還嫌丟人,別拉我!”於母聲嘶力竭,幾樓的燈也因此亮了。

於知樂抿了抿唇,“隨便你怎麽以為吧。”

於母難以置信,張了張口:“隨便我怎麽以為?能怎麽以為?現在人家都在你房間裏面!你真的不得了了,跟你爸爸說的一樣,有靠山了,爸爸媽媽都瞧不起了。”

“我沒有。”於知樂語氣鎮定,但急促起伏的胸口已經拆穿一切。

“你現在什麽態度。”

“我需要擺出什麽態度,”於知樂回:“你和別人有區別嗎?不也看到什麽是什麽。”

於母垂著眉,眼眶通紅:“我看到什麽!你剛才睡覺,不就是陪他睡覺?”

“我是跟他睡覺。”於知樂筆直不移地看著媽媽,不否認,只換了個字眼。

“啊呀,”於母不停地掉眼淚,臉上濕了個透,像淋了場暴雨,喘不過氣,“你還要臉啊,我要被你這個喪家女氣死啦——”

她當即揚起了手!

眼看就要扇到於知樂左臉,一只手極快地把它架回去,懸在半空。

這只手不是於知樂的,來自沈寂良久的景勝。

他什麽趕到門邊的,母女二人,專註於當前,完全沒留意。

於母怒不可遏地去看他,只見男人居高臨下地註視著她,他剛好把影子罩到了自己身上。

他神色陰沈,唇線緊繃,整個人如同將崩的川巒。

“你幹什麽!”被鉗制在半空,於母嘶叫出聲。

景勝禮貌地緩慢地放下了她手臂,很正式地作自我介紹:“羅女士,我是你女兒的男朋友,我叫景勝。”

不知他從何得知自己的姓氏,於母吃驚地瞪大了眼,沖回去:“男朋友?什麽男朋友?”

“你跟她談朋友?”她仿佛聽見了什麽非常好笑的事情:“你知道你是誰啊,她又是誰?”

“景勝!”於知樂急促地叫住他,她早厭倦了這些多餘的解釋。

景勝咽了咽喉嚨:“你別說話。”

他鮮有這樣冰涼的,不容置喙的強勁口吻,上一次,還是在徐鎮長的晚宴上。

景勝繼續看於母,眼睛不帶一點閃躲:“我在和你的女兒很認真的談戀愛,我很喜歡,不,我很愛她,非常愛她,我以後會娶她,會跟她結婚,會和她共度一生,她是全世界最優秀,正直,仁善,美麗的女人。我想有一部分基因必然來自你,所以請你不要把你的女兒說得那麽不堪入耳。作為她未來的丈夫,我不同意,更不會允許。”

也是他說話的過程中,於知樂慢慢偏頭看向了她,眼底全是震動。

同樣的,還有於知樂的媽媽,她幾乎是發怵地瞪著面前的毛頭小子。他強勢的洶湧的氣場,像背後陡然熄滅的走道燈光,一瞬便鋪散漫布了整棟樓房。

☆、第四十五杯

於母怔在原地,她突然有些害怕去看眼前年輕人剔亮逼人的眼睛,那視線仿佛有力量,盯得她雙腳發軟,要扶住門框才能夠穩住身形。

他的一段話,著實像塌方的碎石,劈頭蓋臉,砸得她腦袋發懵。

緩了好一會,於母耷垂的眼裏,又滾出了淚水,她說不出話,微微張著的兩瓣唇在發抖。

於知樂最見不得媽媽哭,她的懦弱讓她又恨又痛。

她只能長呵一氣,回過身,背對著他們走到了桌邊。

鼻子酸脹,她只能深深呼吸,不斷呼吸,才能鎮壓住這些要從眼眶破出來的熱。

須臾,於知樂聽見了媽媽重新開腔的聲音:“你娶她?”

中年女人渾身哆嗦著,質問:“你拿什麽娶她?!”

“……”這個問題,問得景勝楞住了。

什麽拿什麽娶她?

靠,他難道娶不起於知樂嗎?他長這麽帥,這麽有錢?難道在她眼裏還配不上她女兒?

景勝郁悶地搓了搓劉海,不太懂這位女士的態度。

財貌太膚淺,所以他選了個很有力度的答案:“拿命娶,我拿命娶還不行嗎?我要是不能和你女兒結婚,我以後也不會找別人。”

“我話就擱這了,隨便誰!”他像在發脾氣,也像立毒誓:“除非於知樂她自己不想嫁給我,不然我鐵定娶她!”

於母默然地凝視他,終於知悉了他的用心,他的認真。

可他的認真,在她看來,也過於天真。

於母縮了腰,疲態俱現:“我們家不想攀高枝,我就想我閨女能找個老實巴交的對象,踏踏實實平平常常過日子……”

她渙散地看著前面,語氣緩而輕,不似陳述,更像嘆息。

“媽——”於知樂忍無可忍,倏然掉頭,喊住了自己母親。

被打斷的於母望向她,問:“知樂,你想過和他結婚?”

於知樂喉頭微動,沈默。

景勝瞄她一眼,開始為她辯解:“她現在不答應沒關系啊,女孩子麽,總要時間考慮。”

於母揉了揉發澀的眼睛:“她答應什麽,她根本不敢答應。你何等地位,我們家又是什麽身份,你還沒搞清楚?”

景勝明白了她的點,哂笑:“我是發現了,有些人窮,活該一輩子窮。”

他驟變的態度,令於母很不舒服:“你說什麽?”

男人咬咬下唇,皺眉,露出幾分痞氣:“自己在爛泥地裏爛了大半輩子,非得拉著自己女兒一起爛在裏面才高興。”

於母詫異地望向他。

“這麽跟您說吧,”他手在空中點了兩下,像在找尋什麽恰當的形容:“你應該慶幸,你的女兒,沒有陪你們爛在一起,她開出了花,非常漂亮,出淤泥而不染,剛好被我看見了。”

說到這裏,他走去拉於知樂的手,楞是把她扯了過來,一起正視她的母親:“我偏就把她拽出來,養到我那鍍金的大缸子,你們不服氣?”

那股強大的酸意又湧回鼻尖,於知樂不由撐住嘴唇,望向別處。

她習慣了單打獨鬥,總是自信地認為,自己能一夫當關,萬夫莫開。

可景勝站在她旁邊,輕輕捏著她手,用那些怪異而又超乎她想象的,美好的比方來形容和維護她時,她卻聽見了自己一點點堆砌的、堅固的心墻,在不受控制崩塌的聲音。

闊別重逢的脆弱。

無以覆加的脆弱。

原來是這種感覺啊——

像把紙糊的窗子全部撕扯開來,那些隱匿著的醜態,屈辱,外強中幹,全都一股腦曝曬到刺目的大太陽下面。

於母望著面前兩人,眼光顛簸,卻沒有再掉淚。

許久寂靜。

於知樂控制了一下情緒,“媽,東西你拿回去吧。”

送客的語氣。

“本就該知情的,你都知道了。你給出的態度,我也收到了,”於知樂口氣平穩,頓了頓:“不早了,你早點過去吧,我幫你喊車,讓它來樓下接你。”

“不用,”於母拒絕,佝下身子,把那包東西擱在玄關,再擡頭時,她說:“你好自為之吧。”

於母隨即轉身,她下樓動作緩慢,步伐蹣跚,仿佛這短暫的十分鐘,已耗去了她十年。

於知樂沒有追上去,想掙開景勝的手,卻被後者扣得嚴實。

他另一只手,心煩意亂地帶上了門。

阻隔開外面的世界,他眉心緊鎖,回過頭,對上於知樂的眼,抿了兩下唇,說:“你家都是什麽妖魔鬼怪啊。”

於知樂沒接話,轉臉看向別處。仿佛不想直面這個疑問。

景勝又註視她少晌,上前兩步,不由分說把女人攬進懷裏:“哭吧。”

手掌還在她背上輕拍兩下。

於知樂下巴,僵硬地擱在他肩上:“……”

“不哭?”察覺到她沒動靜。

於知樂回:“不想哭。”

“嘖,你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啊,”他埋怨道,另一只手,離開了她手,把她擁得更緊:“沒法兒了,我就喜歡你這樣。”

“景勝。”於知樂叫他。

男人:“嗯?”

“謝……”

“閉嘴,”景勝突然跳開去,搭住她肩側:“夫妻間有什麽好謝的,別這麽客氣,聽了發慌。”

於知樂微微彎眸,突然想到什麽:“我有東西送你。”

她脫開他兩只手,回身往床邊走。

景勝顛顛地跟上,一邊開玩笑:“你要以身相許了啊?”

說完話的下一秒,女人轉到床尾,蹲下身,取出了那把黑色的吉他。

於知樂擡高吉他,往下輕輕擱在地面,看向他:“我給你寫了一首歌,打算情人節送給你。”

景勝一楞,隨即回:“那你情人節再給我啊。”

“準備刻盤,把光盤包一下給你。”於知樂從旁邊衣櫃裏,抽出了一疊毛毯,直接散開,鋪在地上:“既然你來了,那就當面彈給你,更有誠意。”

爾後招招手:“過來。”

她席地而坐,把吉他抱到身前,隨意試了下弦。

清亮的兩下,好似有光,從她指尖濺到了空氣裏。

景勝也老老實實盤腿坐到她身邊,他壓根沒想過於知樂會給他寫歌。

怎麽會有這麽浪漫又詩意的女人啊,他從所未見。

她的神情,明明那樣沈靜;她的面龐,也未有任何修飾打攪;她看起來一點也不“精心籌備”,更別提對鏡貼花黃,翹首為情郎。

可這般隨心而動的自在,偏偏都擊到了他胸上。他心跳得宛若四竄的鋼珠,並執意認為這種感受一定就叫作狂喜。

於知樂搭著吉他,介紹:“這首歌不是很好聽。”

“……”是嘛,你唱坨狗屁出來我都給它鑲滿鉆。

“歌名叫《狗勝》。”她笑了,眼裏突然多了點少女般無邪的亮。

“……?”景勝以為自己沒聽清:“什麽鬼?”

“狗勝啊。”

“狗勝?”

“小狗的狗,”於知樂眼睛樂彎了:“景勝的勝。”

聽起來似乎不對勁,細想又頗為合理,景勝搓了兩把下巴,深思:“這名字有什麽典故嗎?”

“沒典故,我給你的微信備註。”

“操,”景勝爆粗:“你能備註好點的嗎,比如老公。”

於知樂探出手,捏了捏他一邊小臉蛋:“這個更親切可愛啊,我喜歡這個。”

她親昵的動作和理由,瞬間讓男人偃旗息鼓:“唱吧。”

他本就不會計較。

於知樂手剛觸到指板,景勝匆忙叫住她:“等會。”

嗯?女人耐心等。

景勝拿出兜裏的手機,把閃光燈打開:“好了。”

“幹嘛?”

他小幅度揮了兩下,鄭重其事:“熒光棒,應援,瞧我這專業的粉絲素養。”

他真是什麽都懂,於知樂輕笑:“關了,晃眼。”

景勝聽話地熄了閃光燈,說:“一點都不抗壓啊,看來你也是上黑板做數學題。”

於知樂笑意更深,知道他在意指什麽,不否認,反而坦白:“對,我第一次給男人寫歌,還要當面唱給他聽,緊張,手抖。”

“我他媽開心得要死了。”景勝小聲嘀咕。

“你說什麽?”於知樂真沒聽清。

景勝加大聲音分貝:“我一會要是倒了,你別著急,我那是開心得暈過去。”

“哦,”於知樂應下,問:“那我開始唱?”

男人重重點了一下腦袋,又點了一下。

於知樂架好吉他,清了清喉嚨。

她擡眸瞥對面一眼,景勝恰好也在看他,相視一笑,沒有前奏,唯獨指背在面板上輕叩一下。

明快的弦音,直接伴著女人的聲線開場——

“狗勝他是個男孩,

他總說自己帥,

我還看出他可愛,

他愛喝牛奶,

習慣還不想改,

別人說他是怪胎,

他還瞎幾把嗨,

嗨呀他這個人是無賴——

每天跟我賣乖,

我不太想理睬

又不狠心說拜,

他整天愛呀愛,

哎呀哎我認栽,

到頭來我居然離不開…”

主歌一過,景勝已經笑得合不攏嘴。

他以為,於知樂這樣的性格,只會創作一些安靜婉約的曲之,想不到的是,這一首從作詞到旋律,都這麽動人可愛。

尤其她哼唱過程中,不時對他投來的一眼,那靈氣狡黠的笑意,和平素判若兩人。

音符和著她嗓音,仿佛五彩繽紛的水果糖,不斷往四周傾灑、跳躍:“他可能還在亂猜,

但他也會使壞,

總擊中我要害,

成我命裏光彩,

我該怎麽表白,

我已經愛上這小男孩,

啦啦啦,啦啦啦,

啦啦啦,啦啦啦,

臭無賴,死變態,

大怪胎,小男孩,

啦啦啦,嚕嚕嚕,啦啦啦,

我的臭無賴,

我的小男孩,

……”

心都要聽化了,化成蜂蜜水。

待女人哼到尾音,景勝笑瞇瞇問:“於知樂,你在跟我告白啊?”

“對啊——”女人頷首,直率地看他,手底仍在嫻熟地錚淙。

“再來一遍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encore!encore!”景勝強烈要求:“我還沒聽清楚。”

“加錢嗎,我咖位很大。”於知樂也罕見地同他開起玩笑。

“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……”他要說無窮次。

……

暖光融融,透出了狹小的窗子。

弦音悅耳,彈跳在天花板和地面。

同一片柔軟的毯子上,他們彼此相望,仿佛真的找到了最純粹簡單的歸宿。

☆、第四十六杯

翌日,是個大晴天,天地一碧如洗。

於知樂把景勝送去了公司,路上,這熊男朋友已經能自己哼《狗勝》這首歌,他昨天纏著於知樂唱了二十遍不止,那些旋律早就爛熟於心。

“我也是有歌的男人了,感覺自己像個大明星。”全程不知道在得意什麽東西,還神叨叨叮囑:“這首歌除了我,不準唱給任何人聽,知道嗎?”

於知樂應嚇:“哦。”

在她看來,他本來就是大明星,她沒見過比他更能發光的人類。

停到地下車場,於知樂熄了火,剛要下車。

手腕被男人拽住,回首,是他看著她,兩只烏潤潤的大眼睛撲眨撲眨,有所期待。

“幹嘛?”於知樂揚唇。

景勝:“咱們來個吻別?”

她湊回去,親了他一下。

“再來。”他又提要求。

於知樂假意警告:“一次行了啊,別得寸進尺。”

她讓他別得寸進尺,這怎麽行,要知道,資本家都是貪得無厭的。所以自己靠上前去,掰住她下巴,在她唇上,重重靠了一下。

強行撞過來的吻,於知樂倒是不惱,呵了聲:“好了吧?”

景勝皺眉,作嚴肅思考狀:“於知樂,你聽過一句話嗎?”

“嗯。”請開始你的表演。

“大家都說,重要的事情做三遍。”說完,這個無賴無比認同地註視她。

總能被他找到諸多借口。

於知樂覺得自己像在哄個欲求不滿的小孩:“再親一次,你老老實實上去上班?”

景勝笑開來,各種點頭。

於是他們又接了第三次吻。哎,真煩,熱戀情侶告個別,比登天還難。

——

輕輕吹著口哨,對,於知樂那首歌的調,景勝走近景元大廈。

他隨意理了理衣領,沖迎面走來的一個有點面熟的西裝青年招了招手:“rning~”

騷兮兮的尾音,足以看出此人心情的昂揚程度。

還在思考著怎麽和上司開口的青年,萬萬沒想到,對方竟然主動和自己打招呼,受寵若驚之餘,剛要點頭哈腰回話——

那廂已經彎著笑眼,和另外一邊的一名女士,擡手小幅度擺擺,用同樣的語氣氣說早。

就這麽撒了一路輕快的“早安”,大家都有些發懵,吃驚地回頭望。

景總今天……好像格外開心啊。

要知道,平時下屬同他卑躬屈膝問候的時候,他都隨意頷下首,耷著眼皮,目空一切。

停在領導專用電梯前,景勝無意瞄到了紮在人堆裏,等候普通電梯的宋助理。

他猛地上前,勾肩搭背,親切叫道:“宋至——”

宋助理踉蹌了下,外加被嗆到。

職員們紛紛瞧過來,先是詫異讓道,繼而陸續喚著,“景總好。”

“好好好好,大家都好。”景勝一邊笑瞇瞇回,一邊把宋助往自己電梯那拖。

“幹什麽!”好不容易停下身,宋助拿掉他那只手臂,輕聲問。

景勝一臉真摯:“不幹什麽,大爺心情好,請你坐高級電梯。”

宋助:“……”我真是謝謝你大爺了。

“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心情好啊?”他不合心意的表現,讓景勝非常不滿。

宋助心裏無奈滴汗,配合道:“……你為什麽心情好?”

景勝興高采烈答:“我老婆給我寫了歌,你有嗎?”

“……”怎麽過了個年,老婆都有了?宋助猜測:“於小姐?”

“對啊,”提到這個名字,景勝眼底笑意更深,賤賤地炫耀:“有女人給你寫歌嗎?沒有吧。”

啊。宋助回:“這倒沒有。”

“我有!”

“所以你和於小姐戀愛了?”

“不止談戀愛,”景勝拍拍他西服肩膀:“我還要和她結婚。”

他握拳到唇邊,又放下,可謂語重心長:“宋至啊,我現在能懂你了。你上回說得一點沒錯,原來世界上真有那麽一個讓你特別想娶的女人,以前我不信,遇到了才知道。”

兩個人進了電梯。

宋助去按關門鍵,爾後肯首:“景總,你能理解就好。”

“反正,”他補充道:“你和於小姐好好的吧。”

平心而論,雙方條件差距過大,他並不那麽看好他倆。但既然在一起了,景總也一副信誓旦旦非卿不可的樣子,就衷心祝福吧。

“那是當然。”景勝從大衣兜裏掏出一個小盒牛奶——他的小魚幹路上停車專門給他買的。拿在手裏,還暖烘烘的。

剛扯下吸管,電梯門又被人從外按開了。

景勝偏頭,輕飄飄往外瞄了一眼,看清來人後,他繼續斂目專心紮牛奶,順便叫了聲:“爸。”

宋助緊跟著問好,對自己出現在這個高層轎廂裏,相當無所適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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